✽ 紅骰:去探個究竟,卻撿回了一隻動物。 --聖瑪麗亞女子學校的舊校舍常會傳出像是怪異進食般的聲音。 銀賀對那種傳聞沒有半點探究的興致,更別提他並未收到主管指派的命令,所以對於那種麻煩的傳聞,他向來是敬謝不敏。 但和貴、升到伍長時被編到跟銀賀同寢的室友,他硬是拉著值勤中的銀賀前往舊校舍。 「銀賀さん,眼前可是一個升等的大好機會。」見他沒有離開的打算,和貴才放開一直扯著銀賀衣袖的手。 聞言,銀賀無奈地抓著稍顯凌亂的黑髮,漫不經心地說道,「哎,這點小事件也累積不到什麼績效的啦。」儘管心裡覺得非常麻煩,卻也沒有明顯的抗拒反應,畢竟和貴的出發點也是為了他。 和貴在今年榮升准尉時,銀賀卻沒有收到同樣的晉升命令,而十紋宿舍又是以位階來排寢,宿舍長已經暗示他們,如果和貴升中尉、他還停在曹長的話,他們兩個便得拆寢而居。 對生性慢熟的和貴來說,入伍多年還要重新適應室友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,所以他無論如何都希望銀賀可以盡快升上准尉。 「和貴,我們只剩下這層還沒檢查。再沒有收穫,我就要回寢室洗澡睡覺了。」天生膽大又身為厄除的銀賀,就算在昏暗的舊校舍待上一夜也不覺害怕,但他一直都不喜歡加班。 以右手支著下顎,沉思半晌後點頭同意,「嗯,再沒發現的話,『今天』先到這裡。」作事向來謹慎的和貴,當然不認為一夜的搜索成果,便能代表舊校舍的怪聲是空穴來風。 銀賀無奈地垂下雙肩,重重地嘆了口氣,「唉--算了,明天的事明天再說。」一半是因為跟人爭論很麻煩,另一半則是因為和貴明白他的原則,所以也不會要他在值勤以外的時間來舊校舍。 --窸窸窣窣。 當銀賀鬆口氣時,眼前漆黑的長廊突然傳來一陣不詳的聲響,他轉頭與和貴互看一眼,多年的經驗及默契讓他們同時保持沉默,注意著自身的腳步聲尋找聲音來源。 --呼嚕呼嚕。 雙眼已經習慣黑暗的兩人,視線不約而同地落在長廊盡頭的窗台下方,那團更顯陰沉的蠕動物體,牠正專注於眼前的食物,沒有留意到為了不讓身影給對方壓迫感,而沿著牆壁慢慢上前的銀賀及和貴。 離牠只剩三步左右時,和貴朝他使了個眼色,銀賀點頭表示明白。 下一秒鐘,銀賀衝向那個物體並以雙手將其壓制在地,而和貴則抽刀架在牠的頸邊。 「再動,就要了你的命。」和貴厲聲說道,因他們還不曉得對方的來歷,都會優先以中高危險的化人怪異等級來應對。 「那個、和貴?我覺得不太對……」負責抓著對方的銀賀,發覺手裡的觸感過於普通,「你用懷中電燈照一下。」 儘管不太明白銀賀所指為何,和貴仍用左手取出懷中電燈並將光源對向他雙手壓住的位置,在明亮的光線照映下,一隻雜色的成貓對他們投以驚愕的眼神。 「……果然是貓啊。」銀賀感嘆地說道,抬頭詢問有點靈感能力的和貴,「應該不是貓妖?」 「嗯……只是普通的貓。」並未感到身體不適的和貴點頭應道,彎腰小心地抱起了受驚的貓輕聲安撫,「抱歉,剛嚇到你了。沒事的,我們不會傷害你的。」 「是說,這樣還是沒有功績吧?」看向和貴手裡恢復平靜的貓,銀賀語氣聽來相當複雜。 「……總之,先幫牠找個棲身之所吧?當作是嚇到牠的歉禮。」懷裡的貓才剛靜下來又不安分地騷動著,貌似打算跳到銀賀的身上,和貴見狀不禁無奈地說道,「銀賀さん真的跟動物很有緣呢。」 「我家可沒錢養牠,與其跟我有緣,還不如找個金主。」銀賀兩手一攤,擺明後町家沒有餘力照顧眼前的貓。 「嗯……那就交給那個、銀賀さん的弟君?上次見面印象中很喜歡貓的那位。雖然感覺丟給別人好像不太好,但我們也不能帶牠回宿舍。」 「喔,喜歡貓的不是真臣,是他工作的那間茶屋,哎……叫什麼?」 真臣是銀賀的大弟,後町家次子,目前在一間茶屋作兼職,據他說店主非常地喜歡貓,店內全是店主或別人撿來的貓,在帝都以眾多店貓的特色而小有名氣。 「那麼,我們回宿舍前先繞到你家,請真臣君明天帶到店裡?」 「看來今天要無功而返了。」銀賀點頭,不以為意地說道。 和貴投給他一記白眼,眼神活像是在說:我是為了誰努力的啊!當事者則是往常那種嘻皮笑臉的模樣。 幾日後,傳出怪異已經被消滅的消息導致和貴又是沮喪又是生氣,也都是後話。 * 完
✽ 藍骰:得到一件染血襯衣。 --好髒的襯衣。那是銀賀見到那件染血襯衣,第一個浮現在腦裡的反應。 向晚時分,結束一日值勤、累得打算在室友回來前小睡片刻的銀賀,甫踏入宿舍門口便被叫住,說是有一份他的包裹須領回。儘管有些不解--後町家三代居於帝都,就算有別地的親戚要寄點什麼給他,應當也是寄到家裡才對--但他仍是豪爽地簽收。 襯衣上的血跡偏暗紅色,尚未完全結成塊狀,照宿舍收到該件包裹的時間推斷,算是相當新鮮的血漬。 「應該還有救……」查看著手裡襯衣的銀賀邊自言自語,邊抬頭看向寢室的門,「唔,和貴應該也要回來了。」 話語方落,向內敞開的門後佇立著他的室友,和貴不算高大卻相當挺拔的身影,後者一眼便注意到銀賀手裡那件看來不祥的血色襯衣,眉頭微不可見地蹙著。 「銀賀さん,請問那個東西是……?」 「如你所見,是件染血的襯衣。」 「……銀賀さん!」 「嘛--我也不曉得。」見和貴有些動氣,無奈地抓著黑髮的銀賀只得照實回答,「今天寄到的包裹,一打開就是這個玩意兒。」 「唔……收件人是你嗎?」 「收件人?」 「銀賀さん你……該不會沒看吧!」 「哈哈哈。」 同寢多年的和貴早已習慣他那種輕浮的樣子,投給他一記白眼後自行拾起地上那團用來包裝的紙張,但紙上並沒有註明收件者的大名,卻寫有他們兩人寢室的編號。 具有些許靈力的和貴以指尖輕輕地觸碰著襯衣,慶幸的是並沒有任何頭暈或反胃的不適感,但他仍是謹慎地說道,「……燒掉吧。」扔掉的話,若是被他人撿到也是件麻煩。 「哎--?我還準備請你幫我洗一洗。你看,血跡還不算太舊,如果是和貴的話,一定洗得掉的。」銀賀攤開襯衣要和貴瞧上幾眼,「況且,不提血跡的話,這件襯衣其實蠻新的,你洗得潔白亮麗後,我就多一件襯衣可以替換啦?」 --你是腦子有病嗎?和貴差點沒對著室友大罵。 「哎唷,你剛碰了不是也沒事嗎?如果有事的話,我會燒掉也會負責照顧你的。」銀賀笑嘻嘻地說道,像是沒發覺到和貴鐵青著臉的模樣,「反正你每次身體不舒服,也都是我在照顧你呀?」 和貴百般無奈地揉著眉間,他為何會天真到認為自己可以說服銀賀?他面無表情地瞅著那件襯衣,緩緩地啟口。 「…………銀賀さん的報告書,麻煩你自己動腦了。」 「等、等等!和貴你別這樣!」 「今天我要早點睡,銀賀さん請加油。」 * 完
✽ 「如果……」的情境創作 銀賀難得在不用值勤的假日穿上厄除的制服,睡前他特地請母親裕季替他燙平每個摺痕。今天對和貴來說是個特別的日子,所以銀賀不希望他為了這點小事傷神。 「後町曹長,這裡有空位。」叫住他的是響,那雙向來淡漠的金茶色眼睛更顯平靜,「原本說是照位階,但織田さん--我是指他父親表示我們特別,可以不用依序。」 「特別……」坐在響幫他佔的位置上,銀賀反覆咀嚼著那個看似尋常的語彙。對和貴來說,他們兩個是特別的朋友,對他而言和貴也是猶如家人般重要的存在。 但是,現在的自己還有資格說「和貴是我最重要的朋友」這種形同謊言的話語嗎?銀賀閉上眼睛,近乎窒息的痛苦再次包覆著全身,直到響推了他一下示意輪到他們上前。 躺在靈堂前的和貴神色沉穩,一如他生前的樣貌,銀賀記憶裡的傷痕及鮮血全都不復存在--和貴的屍體漂亮到銀賀幾乎以為他下一秒會睜開眼睛,告訴他「銀賀さん也有被我騙的一天」。但是,眼前的「和貴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,靜靜地躺在擺滿鮮花的平台上。 然後,銀賀捂著抿緊以免自己吐了滿地的雙唇,轉身奔離了靈堂。 那個夜裡,不同位階的他們難得負責同一個任務,靈感差的銀賀至今仍不明白他們碰見了什麼,留在記憶裡的僅有那抹不祥的黑影攫住了和貴,還有他那個瞬間的猶豫。銀賀曉得眼前的怪異有多龐大,更曉得上前的話對方也許會轉移目標--所以他猶豫了。 僅那一瞬的猶豫,和貴的身體彷彿人形木偶般,被扭成了奇怪的形狀,鮮血像是水般不斷地自和貴閉不緊的唇齒間,宣洩而出,和貴瞠大著眼睛看向了他,銀賀只覺腦裡一片空白。 「沒事吧?」 「哈哈……原來和貴真的死了。」 「對,織田さん死了。」 莫名地,銀賀偶爾會覺得響很欠揍,但現在卻有點喜歡上他那種平板的語調。他抹了下留有胃液的唇角,突然發覺肚子傳來了飢餓的訊息,銀賀才想到他已經很多天都沒有胃口。 「我呀,是真的覺得和貴很重要,就算他跟我喜歡上同一個人,我也可以爽快地讓給他。」銀賀不懂是自己或和貴包容對方多一些,但他很喜歡那種沒有雜質的關係,輕吁口氣,他抬頭望向萬里無雲的晴空,喃喃自語般的說道,「但是,為誰而死果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。」 「我想、織田さん應該也不希望你為了他而死。」響以沉穩平緩的嗓音,靜靜地說道,「你為他而死,他不會高興;相反來說也是。」 --你沒為他而死,他也不會恨你。 身為和貴多年的室友兼朋友,銀賀當然明白和貴不是那種希望朋友為自己而死的人。但是,他仍會為了「慶幸沒為和貴而死」的自己感到羞愧。明明覺得和貴很重要,明明覺得和貴是特別的--緊要關頭卻沒有為他而死的勇氣。 因為,我們都是「人」喔。銀賀さん。 我明白的,和貴。我明白。 「是說,被蜂須賀你說教,感覺還蠻讓我不爽的。」 「……欸!」 重新回到靈堂的銀賀,非常專注地打量著已然長眠的和貴,他猶豫一會後還是伸出了手,輕輕地覆在他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瞼上。銀賀綻開了許久未見,燦爛卻也溫和的笑容。 「和貴,下輩子要我當你的妻子、兒子、姪子、孫女、或是一隻你養的狗,要我當什麼都可以……」 只願我們來生再見。 * 完
✽ 藍骰:去探個究竟,不慎落入川中溺水。 「對了,這個星期不是輪到你負責墨田川一帶嗎?昨天好像有民眾通報河童作祟,長官那邊還沒發佈事件命令。反正織田准尉不是很擔心你明年的升階嗎?剛好順路就打探一下吧。」 --以上出自值勤登記窗口的佐佐木太助。 他們兩個的關係不算密切,但佐佐木的長舌及廣播技能在機關裡可說是有目共睹,所以銀賀覺得他僅是心血來潮地說上幾句而已;可信度也有待查證。 但基於明年升階的現實,銀賀巡邏至墨田川前仍是不禁止步。或許是因為「有人被河童襲擊」的謠言已經傳開,平常會有孩童玩耍的墨田川,今天壓根沒見到他以外的人影;也可能是他位在的上游本來就沒什麼人。 猶豫一會後,銀賀還是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,在潺潺的河水裡是否有河童的影子。情況允許的話,他是希望可以盡量避免負責跟河川有關的事件--因為他不擅長游泳。其中也沒有什麼「曾被河裡怪異所傷」或是「不慎溺水」的心理陰影,就是很普通的不諳水性而已。 「這麼說來,河童似乎是一種以尻子玉(しりこだま)為目標的怪異……對了,有句話好像是叫尻什麼的……」蹲在河畔的銀賀喃喃自語時,一抹黑影掠過他的眼角餘光,「哎--河童?重、重要的東西!」 銀賀猛然起身打算看清對方的面貌,身後突然被某個物體撞了一下,身體便不穩地落入了眼前的河水裡。身上穿著的制服本來就有相當重量,吸水後更是重得讓他沒有半絲掙扎的氣力,僅能感覺到河水慢慢地淹沒了他的呼息。 對了,是「尻が軽い」啦,好像曾經被誰這麼形容;話說河童偷尻子玉那種東西可以幹嘛--邊在腦裡想著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,邊清晰地感覺到意識漸漸變得模糊。所以,下次無論如何都要拒絕跟水有關的事件……好像也沒有下次了……? --下一秒鐘,有股作用力扯著他離開了水。重新灌入的空氣與滿溢鼻腔內的水產生衝突,銀賀反射性地猛咳、拼命地咳出湧入肺腔的水。 「你沒事吧?」在光線下更顯明亮的青色髮絲,跟著主人俯身查看的動作而落在他臉上。 「……嘛,應該、還算活著吧?」語畢,又是一陣猛咳,不久前覺得冰冷的喉間已經被過度刺激的灼熱感所取代,「那個、中尉さん?」 「沒事就好,我叫歸遲,位階……你剛剛已經看到了。」 「後町銀賀,位階是曹長。對了,抱歉現在不能對歸遲さん行禮。」 「沒關係。」儘管同時在警戒著河內的情形,歸遲仍是和善地對著銀賀淺淺一笑,「有需要陪你一段路嗎?」 「哈哈,被歸遲さん這樣漂亮的美人看見我溺水的樣子,還要請妳陪我回機關,感覺就太沒用了。」跟所說的話稍有不同,銀賀的語氣顯得蠻不在乎,畢竟他並不是那種被女性拯救會覺得羞愧的類型,「況且,要是打擾歸遲さん的勤務,就真的對妳很抱歉了。」 「是嗎?你一個人也沒問題就太好了。」歸遲猶豫半晌後仍是點頭應道,「可以的話,你還是先回機關檢查身體,不要太勉強了。」 銀賀感覺得到她似乎打算留在這裡,但腦內還有些昏脹的關係,他不打算動腦分析歸遲待會的動向,又或是她為何會出現在墨田川。本來習慣性要壓一下帽沿的銀賀,才發現機關分發的帽子不見了。 「對了,方便的話……」 「有什麼事嗎?」 「歸遲さん可以幫我找一下帽子嗎?」 被叫住的歸遲先是稍微愣住,才像是失笑般的再次上揚了唇角,輕輕地答道。 「好的,我會幫你注意。」 * 完 【補註】尻が軽い有「輕佻、輕浮、不穩重」的含意。
✽ 前段為NPC的叶里視角,後段為上帝視角。 ✽ 與蜂須賀響共同創作;我方3604字,對方2248字。 ✽ 藍骰:去探個究竟,揭開了馬戲團的真相。 --簡直就是最糟糕的一天。 叶里在驚訝的同時,情不自禁地為發生在眼前的事情下了評語。 時間要回溯至上午--因為今天是學校的例假日,室外又傳來淅瀝嘩啦的雨聲,所以她放任自己多睡了一會--醒來後到客廳查看母親裕季是否為她留了早飯,但叶里見到的卻是應該待在營裡的銀賀,邊剝橘子邊向她「唷」了一聲的畫面。 叶里沒有回應兄長的招呼,而是不發一語地轉身離開。 銀賀哥果然是訓練有素--數秒鐘後,當他倉卒卻也飛快地拉住自己的手時,她不禁在心裡作了無謂的讚嘆。銀賀在她十歲時入伍,與其說是討厭這個散漫的兄長,不如說是不懂得如何跟他對話,這麼解釋來得恰當許多。 「叶里ちゃん對『馬戲團』有沒有興趣?」等到她面無表情地看向自己後,銀賀才興高采烈地晃著手裡的宣傳單。 看著那張色彩繽紛,氣氛相當歡騰的宣傳單,叶里說不心動是騙人的。 白鷺馬戲團要在帝都限期表演的消息,很早就在校內傳開,她自然也有所耳聞,但因為門票的費用並非她一屆學生可以負擔,央求雙親帶她參觀又太任性了;後町家的經濟狀況不算貧窮,但也稱不上富裕,所以叶里自雙親手上得到的零用錢向來不多。 其實叶里還可以向平常有作兼職的二哥真臣商借,然而依她瞻前顧後的個性也不可能這麼作,更何況真臣打工的薪水是提前籌措未來的學費,無論如何她也難以對他啟齒。 「怎麼了嗎?」叶里猶豫許久後才平緩地答道。 「叶里ちゃん今天沒事的話,不如陪哥哥打發時間吧?前幾天,佐佐木さん--對了,他算是我的同事,剛好在兜售優惠票,所以我就買了兩張打算找和貴,結果他今天沒空。」一口氣說完後無奈地嘆著氣;和貴是銀賀的室友,叶里還蠻常聽見這個名字的。 「票都買了,也不是不能陪你。」叶里若無其事地應道,指著身上輕便的家居服表示,「我先回寢室更衣。」 未等對方回覆,便自顧自地轉身離開。銀賀哥果然還是個「大人」呀--見銀賀沒有攔住或制止她,叶里不禁在心裡發出一聲感嘆。 ✽ ✽ ✽ 叶里驚喜地打量著眼前各種新奇的事物,恨不得自己有百隻眼睛可以同時閱覽無數的畫面,為了不讓身旁的兄長發覺她興奮的情緒,她努力克制著表情及眼神,就算見到團員在門口發放氣球也僅是觀而不取。反觀銀賀像個體型高大的孩子,笑嘻嘻地主動伸手向對方索取氣球,還說指定要粉色的氣球--那也是她最喜歡的顏色。 一個大男人手持粉色氣球,不免引來部份人群的側目,但銀賀仍是往常的那種蠻不在乎,叶里有些尷尬地與兄長拉開一段距離。 「……要注意別被人群沖散了喔。」銀賀僅是淡淡地叮嚀一句,也沒打算伸手拉住叶里,讓她內心浮現一抹莫名的情緒。 如果是真臣哥的話,應該會緊張地拉著她的手不放吧?數秒後,叶里立刻為那份莫名的相較心理感到羞愧,卻也有股難以解釋的空洞。 因為銀賀不怕生又大膽,所以不算早到的他們仍是找到一個不錯的觀賞位置,「哈哈,謝謝你們喔,可惜我身上沒有帶糖果,不然可以給你們家弟弟的。」邊向身旁一組善意騰了個空位的家族,語氣不太正經地致謝,他邊拍著隔壁的位置示意叶里坐下。 他們才剛坐下不久,被觀眾席團團圍住的舞台登時打亮了燈光,穿著燕尾服的團員幹練地說了幾句開場白,請觀眾們以掌聲為該場表演拉開序幕。 白鷺馬戲團的賣點似乎是各種突變的生物,再加上叶里是第一次觀賞這種表演,所以對那些像是跳火圈、吞火、丟擲技等等的雜耍內容,以及似人非人的表演者感到相當驚奇。正當馬戲團表演到高潮時,叶里突然覺得腹部有點痛,應該是不太習慣銀賀剛在門口購買的西式餐點。 叶里猶豫地抬頭看向身邊貌似在專注觀賞的銀賀,畢竟不是什麼能輕鬆跟異性說的事情--儘管對方是她的親生兄長--所以,她打算默默地離位找洗手間。 「哎,叶里ちゃん怎麼了嗎?」才剛離開觀眾席在帳棚內要尋找洗手間,身後竟然傳來了銀賀說話的嗓音,嚇得叶里難掩驚訝的神色,他不禁開玩笑似的問道,「該不會是鬧肚子痛吧?」 「……對。」因為腹部實在疼痛得緊,儘管叶里不太情願仍是點頭回答。 「這樣呀……辛苦妳了,兩個人找廁所應該會快一點?」銀賀苦笑地拍著她的頭表示。 因帳棚內沒有關於洗手間的標示,貌似大部份的團員都在後台準備表演,也找不到可以詢問的對象,不自覺間,他們已經來到棚內較無人煙的區域,但奇怪的是前方卻有一陣陣細碎的聲音,不像是獸類的鳴叫,而是人類以極輕音量說的耳語。 「銀賀哥……有我們以外的人,也在這裡嗎?」叶里邊猶豫地問,邊緊張地拉住銀賀的和服袖襬邊緣。 「沒事的,妳抓著哥哥的袖子,不要離開我。」難得溫和地輕撫著她後背的銀賀輕聲說道,為了避免她與自己拉開距離,他伸手摟住叶里微微發抖的肩膀,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。 在黑暗的空間裡擺滿了許多個鐵籠,正當叶里習慣漆黑並打算看清眼前的景象時--「不要看!」銀賀大聲地叫著,同時用手蓋住她的雙眼,使她只能聽見兩旁傳來的,近乎無力的呼救又或是哭泣聲。 「哎呀,客人怎麼會在這裡?」因雙眼被覆住的關係,叶里僅能聽見同個空間內,響起了一抹全然陌生的嗓音。 「只是在找洗手間喔。」銀賀的語氣像是平常跟家人說笑般的輕快,但叶里卻感覺得到兄長並沒有在笑,「但是,卻找到了不應該在『正常』馬戲團的東西,所以應該是我要問先生你,為什麼這裡會有這些東西--才對吧?」 「這個嘛,我是可以告訴客人,這裡發生了什麼事,但問題是……也要客人你有聽我說話的時間才可以呀?」 對方的語調讓叶里感到全身發冷,那是一種不應該屬於正常人類,夾雜著滿滿惡意,輕視著他們而吐出的愉快嗓音,她害怕地抱緊著身旁的銀賀,眼眶慢慢地盈滿著淚水。 「お兄ちゃん……!」叶里說,以一種彷彿她初次將銀賀視為兄長的親密語氣。 ✽ ✽ ✽ --簡直就是最糟糕的一天。 望著門外滂沱大雨,剛披上斗篷的響忍不住嘆了口氣。這陣子剛好連著一堆案件要處理,又碰上自己輪班的週末,原先說好要帶鈴音與難得上京的母親去看「白鷺馬戲團」的表演,卻也因此全都泡湯。 雖說這陰雨的天氣也不適合體弱多病的母親出門,但難得的休日卻得忙得焦頭爛額,心底確實有些不平衡。 「嘛、兵長你想開一點嘛,」難得跟著響一同出門巡邏的佐佐木苦笑:「代表升遷可能也快囉--」 「……別說那麼多有的沒的,今天人力不足你可得跟緊點。」響冷漠地朝佐佐木瞪了一眼,提起刀步入雨中。 看著心情不甚好的自家上司,他也繃緊皮抓起自己的刀緊跟在後--說也奇怪--佐佐木停下腳步張望四周,總覺得氣氛有點不太對勁。 「……是我想多了嗎?」 ✽ ✽ ✽ --お兄ちゃん。 哎,這麼說來,叶里ちゃん是第一次對自己使用這個稱呼。銀賀邊想著無關緊要的瑣事,邊看向剛剛難得大叫都不想讓叶里瞧見,也是眼前陌生的男人對他們釋放惡意的原因。 是人類的碎肉--又或是可以化為人形的怪異,在他眼裡兩者並無太大的差別--那種東西一定會在不諳世事的叶里心裡,留下無可抹滅的陰影,所以銀賀一直不敢鬆開蓋住她雙眼的手。 目前最重要的應當是他手無寸鐵,也不曉得對手有多少能耐,更沒有把握能讓叶里毫髮無傷地離開。脫下制服及裝備的銀賀,碰上怪異也跟尋常民眾一樣沒有太大的勝算。 「無論是誰都可以……不能來點奇蹟嘛……」銀賀情不自禁地以旁人難以聽見的耳語音量,對著劍拔弩張的空氣喃喃自語。 ✽ ✽ ✽ 這次要巡邏的主要地點剛好是白鷺馬戲團的駐團地附近。隨著他們愈接近目的地,一種異樣的氛圍便不斷在響的心中不斷擴大--照理說正在演出期的馬戲團附近應該會有相當的人潮,但似乎是因為方才大雨的關係,竟冷清得幾乎杳無人煙。 雨勢逐漸趨緩,沿著傘沿淌落的小水流也變成幾滴水珠依序落下。佐佐木忍不住瞅了一旁一路上完全沒說半句話的響,心中的不安又再度散開--儘管只有一點點,但他難得感受得到自家上司那鮮少流露的焦慮感。 「我說--」佐佐木畢竟是佐佐木,這樣噤若寒蟬的空間可真是令他難捱,但甫一開口卻馬上被響的眼神制止。 不對勁--絕對絕對不對勁。或許是本能反應、也或許是這幾天受到母親與鈴音加乘的妖力所影響,這幾天響對周邊的瘴氣變化突然變得比以前敏銳(雖然還是比不過一般半妖),甚至連性格都有些丕變。不過他也是剛才發覺到,性格的轉變與母親或鈴音無關,她們只是影響了自己的靈感力,而非造成自己焦慮不已的真正主因。 --至於真正的罪魁禍首嘛。 偌大的馬戲團躍於眼前,看來這就是「惡意」的來源。 「這裡空氣很差……佐佐木,你跟緊我。」相較於平常拘謹的語氣,這句話更像不得不從的命令:「抓好你的刀,這次和平常的狀況不太一樣--」 佐佐木點點頭,周圍毛骨悚然的氛圍早讓他牙齒輕輕打顫;他跟著響沿著馬戲團的外圍走,說也奇怪,響在一處什麼也沒有、卻冷得彷彿冰櫃的空地停了下來。 只見自家上司眼底閃過一絲光芒,接著抓住自己的前臂,猛地往前一衝--如針氈般的刺痛感倏地彷彿穿過自己披著厚重斗篷往皮膚底層猛鑽,古怪的顫慄感隨著令人反胃的暈眩讓他幾乎要昏了過去,但隨後勾住前臂的手又再度拉起自己,佐佐木這才發現,他們不知何時進入了馬戲團的後台。 「兵長、這、這是……」 「剛剛那是結界……剩下的晚點再說--準備拔刀。」 事情還沒有結束,好不容易適應了黑暗,佐佐木這才發現眼前除了響之外,還有「不知該稱為人類亦或怪異」的生物,以及-- 「--後町曹長!」 「……佐佐木さん?」儘管雙眼已經習慣黑暗,但對於容貌仍是有些許辨別上的難度,在來者驚呼的同時,那名身分不明的男人也展開了動作,猶如見著羔羊的餓狼般撲向了他們,他邊摟住叶里邊努力閃躲,又抬頭對著那頭的佐佐木大叫,「--給我刀!」 「刀……刀!」佐佐木喃喃自語,在模糊的視野底下一時抓不準時機拋出。 「用滑的!」響朝他大喊。佐佐木這才如夢初醒般把刀放在地上一股勁向前滑出,雖然有些偏移,但刀還是準確地避開那個「生物」,在後町腳邊停下。 「銀、銀賀哥……?」為了準確地握住佐佐木滑來的刀,銀賀不得不鬆開覆住她眼睛的手,剛睜開眼睛的叶里茫然地打量著驟變的情勢。 他先是抬頭估量了佐佐木的位置後,立刻用力地推了下叶里並大聲說道,「不要回頭!直直地衝向那個穿著制服的人!佐佐木保護我妹!」說話的同時,那雙薄墨色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重整旗鼓的對手身上,對佐佐木的稱呼也因倉卒而少了習慣的稱謂。 「一對三,厄除大人們可不能以多欺少呀?」似是沒料到一旁兩名厄除的出現,男人帶笑的嗓音明顯地產生了動搖,「那麼,請容我不奉陪了。」 「不是的喔。」銀賀沉聲應道並朝男人擲出了某樣東西,男人神情一凜,在黑暗裡不禁以為那是暗器或小刀,便反射性地向旁邊閃躲,僅那一瞬,被刀光所反射的銀賀面帶微笑的表情清晰可見,「你的對手只有我。」 語落,手裡的刀精準地刺入男人的身體,並用力讓他固定在地面,同一時間,銀賀剛剛投擲的刀鞘也緩緩地落地。 另一方面,響拔出刀隻身擋在用斗篷護著叶里的佐佐木前,一邊緊盯著眼前僵持的情勢,一邊感受四周瘴氣的變化。 錯不了,銀賀確實有擦過對方要害,接下來只要等對方吐息的空檔--響金褐色的眼變得異常雪亮,對一般人類而言昏暗的視界對妖力難得提高的他來說可不算阻礙。 「呵呵呵……沒想到我運氣這麼差啊……」男人瞥過眼,似乎終於察覺響並非普通人類:「看來這場雨不只掩蓋掉我這邊的氣味,連你我也沒發覺啊……」 「……廢話少說。」響僵硬的臉上有著以往從未見過的猙獰,他緩緩走向動彈不得的男人,一腳踩住對方的肩膀,並將刀尖抵在對方的喉間,冷冷地開口道:「說!你們是誰指使的!」 頗負盛名的巡迴馬戲團,為何會有能操控這樣濃度瘴氣的妖異混入,看來並不單純。然而男人並無意回答響的問題,只是悻悻然地咧嘴一笑。 「人生在世,有些事情不知道會比較好哦,混血的厄除大人--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」 語畢,詭異的尖笑聲混著忽地攀高的瘴氣開始腐蝕著男人的肉軀。響不禁大驚失色,這種濃度的妖氣連自己都受不了,更別說會對其他三人帶來什麼危害,他連忙揮下刀刃,斬斷對方的頸項。膿與肉塊混著濁黑的血淌洩一地,發著令人作噁的惡臭。但還好方才竄升的妖氣也在對方斷氣後直接消散,算是不幸中的大幸。 叶里沉默地直盯著數分鐘內發生的一切,一時間也不曉得該說什麼,她一直以為兄長的軍旅生活應該也跟在家裡沒有兩樣,都是同樣的散漫、粗線條以及蠻不在乎,但是、銀賀剛剛推開並要她衝向另一名同伴身邊的瞬間,叶里突然很怕自己再也見不到他。當響斬下男人的頭後,她情不自禁地衝上前緊緊地抱住銀賀,身體仍是不停地發抖。 突然間,被關係向來不算密切的妹妹正面抱住,眼裡不禁浮現了少見的茫然,但他很快又恢復以往的笑容,「叶里ちゃん沒事吧?」 響收起刀站在一旁,雖然臉色還是有些蒼白,但聽到銀賀和叶里的對話,表情也逐漸柔和起來。 但是-- 「沒想到曹長有個這麼可愛的妹妹呀!」或許是剛才的緊繃一哄而散,看到可愛女孩的佐佐木太助恢復平時輕浮的語氣,就這樣硬生生地打破這個寧靜溫馨的畫面。 「可愛的小姐,在下是剛才用盡全力保護曹長與妳的佐佐木太助,可否請問妳的大名--」 「刀鞘還你。」飛快地朝著佐佐木投擲刀鞘後,面帶笑容的銀賀不留情地說,「至於刀……你自己拔出來吧?」如果對象不是叶里,他平常是不太理會佐佐木那種輕浮的搭話。 「--嗚!」冷不防挨了一記刀鞘攻擊,本想繼續死纏爛打,但回過頭看了看自己那把浸在不明黏液中的刀,剛才燃起的心又突然冷卻了下來:「好麻煩喔弄這麼髒回去還要清理……」 佐佐木回過頭看了眼自家兵長,響一臉「干我何事你自己處理」的冷峻表情,嚇得他只好不在多嘴趕快收拾。 不打算多理會佐佐木的銀賀,留意到響的身上留有少許水滴,傷腦筋地喃喃問道,「哎,外面在下雨嗎?」 「是啊,後町さん沒帶傘?」響整理好自己情緒後走到銀賀與叶里面前,看著還在發抖的叶里,有點放不下心。對沒見過這種場面的少女來說,剛才的一切實在是太過殘酷了。 「我這把先借你們吧,我等會跟佐佐木還要稍微調查一下再回去報告。」 跟響及佐佐木說話的同時,他也不停地拍著叶里的背,企圖讓她的情緒恢復平靜,所以銀賀當然也發覺到響投向字加妹妹的視線,「沒事的,待會帶她到『鈴蘭』壓壓驚。」儘管為了購買馬戲團的門票已經花掉不少薪水,但他也不能讓難得出門的叶里帶著這種表情回家。 如果他們沒有出現的話--銀賀苦笑、不禁為「畏懼著那個沒有實現的未來」的自己感到有些可笑,然後像是想到什麼似的,輕聲對響說道,「對了、你待會有空的話,要不要也來一下『鈴蘭』?可別帶佐佐木さん來。」 「應該是沒問題。家母和小妹最近剛好也來帝都,也想帶她們去『鈴蘭』用餐呢。」響微笑道,另一頭的佐佐木還在煩惱刀刃清潔:「……不用擔心那傢伙會跟來,他晚上還要站外出登記室的班。」 「太好了。」銀賀發自內心地說。 「那就晚點見了--後町さん辛苦了,叶里さん也是。」響點點頭,接著著手調查馬戲團後台的狀況。 銀賀朝他點頭表示回覆,便拉著叶里的手離開這個令人厭惡的空間。 * 完
✽ 黑骰:去探個究竟,入店等待後,料理憑空出現。 「後町--我肚子餓了。」 「哎,出勤前妳不是才剛解決了半盒的溫泉饅頭嗎?」 而且,還大聲地叫他多等一會,簡直像是希望所有人都曉得「林檎二等兵偷懶在吃饅頭」這件事。 「饅頭喔,那個是……唔嗯……」林檎傷腦筋地歪著頭,數秒後才找到一個(她自覺)相當滿意的解釋,「啊,是飯、飯後甜點啦!對,沒錯,就是飯後甜點!」 林檎的飯後甜點跟晚飯隔了四、五個小時也蠻厲害的。無奈地抓著頭髮,他最後仍是沒有反駁好歹也算是女性的林檎。 今天銀賀的值勤班次被排在凌晨時段,搭檔則是不久前入伍,非常需要盡早學會勤務的林檎。儘管不是第一次照顧--與其說是指導,不如說是照顧--至今仍是不太習慣她猶如男孩子般的直爽,他依然努力將其視為需要關照的女性同事。 「欸,後町--」 「……怎麼了嗎?」邊嘆氣邊回應。 原本以為林檎又要擾著肚子好餓,他一抬頭卻見到那個靜靜坐落在下町路邊的攤子,在寒冷的冬夜裡應該是令人振奮的明亮存在,整幅畫面卻有種難以形容的詭異--因為攤位旁邊並沒有任何的人影,隔著布簾的路邊攤仍是傳來了食物的香氣,冉冉煙霧緩緩地上升著點綴了佈滿星辰的夜空。 哎、旁邊有一兩個怪異也好,空無一人的……是要他如何應對?銀賀苦惱地抓著那頭變得凌亂的黑色頭髮。 「我要點餐--!欸?怎麼沒有菜單!」反觀林檎二話不說地衝上前,起初發現路邊攤沒有附菜單時顯得有些沮喪,但很快又恢復原本興高采烈的語氣,「算啦,請給我一份熱門餐點!東西不錯的話,我會免費幫你們宣傳喔!」 「林檎,妳別一副惡狼撲羊的樣子,好嗎?」跟在後頭掀開布簾並坐下的銀賀搖著頭說。 在湊上這個路邊攤前,他已經聚精會神地感覺周圍是否散發著負面的氣息。儘管銀賀幾乎不具備靈感,但以一般人的水準來說,他對惡意或是殺氣這種負面情感的覺察能力並不算差。攤上沒人也許是對方避而不見,然而、單就路邊攤本身是沒有需要特別令他警戒的氛圍。 「剛剛就跟你說我很餓啦--喂喂!沒有人嗎?」等了一會不僅沒見到店員出來招待,更沒有她期待的熱食,肚餓的林檎不禁不滿地拍著桌子,深吸口氣後以擾人清夢的大嗓門重複一次,「我說--我要--一份--熱門餐點--!」 「小聲點,妳要偷懶吃宵夜也別昭告--」天下。話語未結,他們面前突然出現兩碗冒著熱煙的蕎麥湯麵,蕎麥色的麵條靜靜地躺在清澈的高湯裡,看來普通、但在冰冷刺骨的夜裡仍不失為一個慰藉。 銀賀謹慎地握住腰際的軍刀,屏氣凝神地企圖再次搜尋來者,理所當然沒有任何結果。唔,如果和貴在的話,也許可以找到對方的所在位置,但是……他的身旁卻是只顧著大快朵頤的林檎。 「算了,看妳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,我肚子也有點餓了。」輕嘆著不曉得是今夜第幾口的氣,向來討厭麻煩事的銀賀索性放棄苦惱,同樣動筷享用著眼前莫名出現的蕎麥湯麵。 「…………」 「…………」 吸了一大口蕎麥麵後,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。 「--天吶!簡直就是人間美味!」林檎那雙褐色的眼睛恍若星空般閃閃發光,動作卻是粗魯地拍著桌子大聲稱讚。 「是不錯,有機會可以帶和貴來。」銀賀點頭答道,默默地吸了第二口麵。 「再來一碗!」 「林檎……」 結果,在銀賀放置制止(制止也無效)下,林檎就這樣豪氣地點了三碗蕎麥湯麵,而且三個碗內都只剩下些許湯汁。 「後町。」 「吃飽了嗎?」 「欸,是飽了沒錯,但我要說的是……」林檎笑嘻嘻地朝他使了一個眼色,嗓音也變得格外甜膩,「後町曹長--幫我付錢嘛--」 「林檎。曹長的薪水可是很單薄的,妳要懂得體諒上屬。」銀賀爽快地拒絕,然後在桌上放了一枚錢幣;金額當然是他那一碗的麵錢。 「後町小氣!」 「誰叫妳剛剛點了那麼多?」 「小氣鬼!喝涼水!出門被雷公伯伯劈!」 「林檎……妳再不付帳,我就要離開了喔。」 「…………哼!」動作明顯地對著銀賀用鼻子哼氣後,林檎非常不情不願地打開錢包,「唔--要放多少--三十錢?不、不行!我明天的飯錢……」 「嗯……不照實付帳的話,小心被對方纏上。」說著這話的銀賀只是盡到提醒的義務,沒有威脅林檎的打算;畢竟她少付錢也不會影響他的荷包。 「後町烏鴉嘴!好啦好啦--可惡!」 最後,林檎一副活像是留下三魂六魄般的,心疼地放下三枚錢幣,離開前還依依不捨地頻頻回頭看向路邊攤,希望店員突然出現跟她說「小姐妳給太多了!」--理所當然地,她希望的事情並沒有發生。 * 完
應該是差不多、四年前左右的事情吧?還是五年前?嘛,反正就是、我還是菜鳥時候發生的事情了。 --就算詢問後町銀賀本人,也只能得到這麼模糊的答案,訴說的語氣彷彿那是一個與他無關,屬於別人的回憶。 年僅十四歲的銀賀,身為家中長子卻完全沒有讀書的天份,個性又懶散到不行,跟家人討論後最適合他,收入也最穩定的就只有「軍人」這個行業。銀賀或多或少還是有「盡量別給家裡添麻煩」的自覺,所以很爽快地答應入伍。 一開始入伍都是最低階的二等兵,每天在密集的操練、前輩的荼毒以及那些堆積如山的雜事,銀賀的軍中生活也還稱得上如魚得水。同梯入伍的同儕們紛紛訴苦他們加入軍隊不是來幹茶水小弟的,銀賀也只是無所謂地笑著回答「是嗎?」但事實上,他很喜歡這種平淡無奇的日子。 銀賀一直覺得,戰爭是離他有半個日本遠的陌生名詞。 那天--對了,應該是八月吧?因為明明是晚上,我卻滿身是汗的--大他不到十歲的黑髮少尉領著幾名二等兵到出勤室領取附魔武器,沒有任何的解釋,只丟下了一句「跟上」的命令,自顧自地穿梭在夜晚的帝都巷弄裡。 是有醉漢鬧事嗎?也不對,這樣的話不需要申請攜出附魔武器,而且這個時間,感覺也蠻適合妖魔鬼怪出沒的--緊握著腰上軍刀的銀賀,漫無邊際地猜測著長官的目的,同伴也因情況不明而顯得惴惴不安,相較於那些人,他的表情反倒是格外的輕鬆--嘛,船到橋頭自然直。 黑髮少尉最後帶著他們來到一間廢墟,才緩緩地開口說明,「剛剛接獲巡邏隊那邊的通報,有隻妖怪在街上現形後被砍傷,沿著剛剛的血跡、應該是躲到那棟宅邸裡了。」稍頓,不給他們思考的時間又繼續說,「現在,我們要進入裡面。所有人都要跟上,禁止脫隊。」 所有人神情一凜,銀賀也不例外。這麼快嗎?他以為還要一陣子的。跟著前方的隊伍,心情少見地變得十分焦躁,銀賀邊打量著陰森昏暗的屋內,邊將右手搭在刀鞘上。 突如其來地--碰--他們背後傳來了莫大的聲響,然後是黑髮少尉大吼的聲音--「後町!拔刀!」 但銀賀沒有拔刀,幾乎是反射性地、轉身看向了聲音的來源。 那是一張極端扭曲卻仍與自己相似的,人類的面容。 滴答、滴答--銀賀聽見了水滴的聲音--「他」蒼白的臉上滲出了鮮血,被割破的衣服裡也滿是血痕。 為什麼--?為什麼你們要這樣對我--? 生平第一次,銀賀對眼前的「物體」感到深沉得難以衡量的畏懼。他們互相凝視著,彷彿很久、久得像是他橫跨半個日本的路程。 直到身後飛來的軍刀劃開周圍的空氣,銀賀才發現他曾經以為隔了半個日本的戰爭,只有五秒鐘的時間--他與妖怪、與邪惡、與死亡共享了五秒鐘的呼吸。 對方發出了十分淒厲的叫聲,猶如父親以鋸子割開木板時的刺耳,銀賀清晰地感覺到一件事:他還活著,活著的實際感再度以體溫緩緩地包覆著他的身體。 「後町,斬了他。」黑髮少尉面無表情地命令。 這次,銀賀拔出了腰間的軍刀卻沒有立刻下手,磨得銳利的刀身在月光的反射下閃閃發光,也倒映他前所未有的茫然神情。 銀賀不發一語地望著因刀刺入眼窩而疼得在地上打滾的,人類。 對方哀號痛哭的樣子,跟他、跟人類沒有兩樣。 眼前的「物體」是人類--銀賀情不自禁地想著。 我恨你們!我要詛咒你們!我要你們全都不得好死! 被他視為人類的「物體」,以手用力地刮花了雙頰,然後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撲向了眼前的銀賀--那個瞬間,他感覺到體內的溫度快速下降。 名為死亡的病毒流入了他的血液當中。 銀賀的軍刀深深地陷入「物體」的身體,沿著刀柄傳來的、刀尖黏著肉與脂肪的微妙觸感,清晰得讓他感到一陣反胃--是人類呀,這個傢伙的身體是人類--他斬殺了人類。 下一秒鐘,銀賀鬆開了握著軍刀的手,但那個觸感仍緊緊地黏附在他的手上,他近乎無力地往後跌坐在斑駁骯髒的地板上,灰塵的觸感也不及他剛剛切開人類肉體,那麼地真實。 他與黑髮少尉的軍刀就這樣插在「那個」的身上,彷彿一件綴飾品般的自然。然後,他感覺到後腦勺被誰狠狠地揍了一拳,早已沒力的銀賀只能狼狽地撞向牆壁。 「這是戰爭。」 「沒有覺悟的傢伙,現在就可以滾回你們和平安逸的平民生活裡。」 相較於被責備的愧疚感,銀賀只能感覺到陣陣的反胃以及噁心,那個觸感像是一把匕首,不斷地刮著他的胃壁--不曉得晚餐消化了沒,吐出來會是什麼樣子--他硬是逼迫大腦想些無關緊要的事情。 最後,銀賀是被扛回十紋的,也在醫護室吐了一整晚。 ✽ ✽ ✽ 銀賀在醫護室躺了兩天左右,第三天回到崗位前,黑髮少尉將他叫到了辦公室,俗話說房間是最能表示一個人的性格,對方的辦公室內一塵不染,身為少尉需要處理的文件也有條不紊地整理成一疊疊。 這是銀賀第一次與長官單獨談話。 內心與其說是緊張,不如說是空白的,他所有的感覺彷彿還留在那棟宅邸,以及那個避開骨頭刺入肉裡的觸感--清晰得彷彿如今正在經歷。 「後町--」後背輕輕地倚著辦公桌,雙手環抱於胸前的黑髮少尉,吐出了他預料外的話語,「你覺得我是妖怪嗎?」 「我覺得,不是。」天生沒有任何靈感的銀賀,僅僅憑著直覺、照實回答了長官的問題。 匡啷。黑髮少尉將一副附魔後的軍刀扔在了銀賀的鞋跟前,讓他的表情不自覺地變得有些扭曲,貼平著西裝褲的雙手再次傳來了,斬殺人類的觸感--他覺得自己又要吐了。 「我是妖怪,後町你、撿起那把刀--」黑髮少尉仍是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,僅僅是作為一個上位者、不夾雜任何私情的命令,「殺了我。」 銀賀沒有應聲也沒有撿起軍刀,就連呼吸也是格外地小心翼翼。 黑髮少尉向前幾步,彎腰撿起了那把軍刀,然後--狠狠地甩向銀賀的頭顱,一如前幾天的夜裡那般冷酷--他往旁邊踉蹌了一步,又重新站直身軀,完全不敢呼吸。 「蠢材,你以為你們需要斬殺的只有妖怪嗎?」 「十紋裡多的是你這種毫無靈力的普通人,帝都裡也多的是披著人皮的妖怪。」 「你覺得、判斷對方是人還是妖怪很重要嗎?」 「阻擋在天皇面前的,就算是神也得斬殺--這就是軍人,這就是紀律--這就是你在這裡的目的。」 銀賀一怔,淺淺地喘了口氣,如實地表示了自己的立場,「報告少尉,我沒有那麼遠大的目標。」 高於銀賀的黑髮少尉伸手抓住他剪得很短的頭髮,大聲咆哮著,「你還不懂嗎?妖怪可能偽裝成人,人也會變成妖怪,前一秒鐘還是人,下一秒鐘變成嗜血妖怪,這種情形我看得比你還多,小子。」 「後町,你剛說你的目標沒有那麼遠大,是吧?」黑髮少尉猛地鬆開了手,以優雅卻也無情的語氣繼續說,「等到妖怪以人形將你的父親、母親、弟弟、妹妹啃得連根骨頭都找不到,你還有那個心力跟我說什麼目標嗎?」 「從你加入十紋那天開始,你就已經涉入這淌渾水當中,不要妄想保持清白。」 銀賀的雙眼筆直地注視著眼前這個難得說了好多話的長官,感覺著心臟跳動的次數慢慢地降了下來。 他並不是笨蛋,也許很多人都以為他是,但銀賀曉得自己不是。 這個人、是真正在為自己擔心,也是發自內心地希望自己可以在這場戰爭裡存活--齋藤少尉是個很溫柔的人,也是個很體恤下屬的長官--多年後,銀賀終於可以用輕快明亮的語氣稱讚著對方。 這個「現在」慢慢地成為了那個「過去」。 「……我明白了,謝謝齋藤少尉的指教。」銀賀緩緩地朝著長官鞠躬,直到五秒後黑髮少尉用軍刀擊地叫他快點滾出去。 多年後,如果有人問現在的後町銀賀,「所以那個人的話救贖了你嗎?」又或是「解開你的心結了嗎?」銀賀會燦爛地笑著搖頭回答--沒有。 時至今日,銀賀仍不曉得當時齋藤少尉的話對自己產生了多大的影響,但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:人為妖,妖為人。僅僅這點,讓銀賀擁有了將刀尖指向敵人的勇氣;僅僅這點,讓銀賀曉得了世上有許多事情都是互相呼應的。 所以,銀賀是相當尊敬那個人的。 ✽ ✽ ✽ 「好久不見。」望著背對著夕陽而來的黑髮男人,銀賀情不自禁地綻開抹淺淺的笑容,對方仍是如同數年前般的面無表情。 男人默默地調整著軍帽,隱約間、似乎說了什麼,但銀賀沒有聽見--應該也是,好久不見吧--他想,然後再次對男人一鞠躬。 * 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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